第三章 | 火烧云的回忆和紫色光斑

太阳在大夏天总是扮演那个不上不下的尴尬角色，一方面对于冬天刺骨的风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消去，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盼到了艳阳，终于可以淋漓地出汗了，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很开心；另一方面却因为温度升高太阳晃眼而叫人想要逃避，尤其是正午时分，树木和房屋的阴凉都缩减至最小，人的影子都忍不住要融化。

姜大敏正是在这样的一天来到了突然屯的提速街，他沿着幸福街正中的一条岔道一路往西走不到一里，就看到了提速街最南边的那个牌楼。他此行的目的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他要去提速街的北端看望一个茅厕。那个茅厕正在王大爷家的北侧，但是距离南边牌楼居然还有四里的路程。

姜大敏觉得，自从马小跳去世了之后，自己好像总是在与茅厕打交道，他也感到很无奈。那次看到马小跳家放飞白鸽，正是因为半夜起夜去公茅，而那之后，自己总是惦记着这个提速街最北端的茅厕。这天中午，烈日当头，自己终于下决心要去这个茅厕看上一看。一个茅厕有什么好看的？那自然臭气熏天，尤其是夏天，苍蝇蚊子满处乱飞，还不免有着各类爬虫。物种的多样性在茅厕里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很难想象，昆虫类的动物居然有着这样顽强的生命力，能够在人类吸收不了的食物残渣上面汲取自己所需要的养分，迅速地成长，发育，交配，然后死去。不过匆忙赶路的姜大敏连自己脑袋上的汗都没有来得及擦去，更没有时间去思考昆虫的民生问题了。

那个茅厕要说特别，倒也并不那么引人注意，大家还是该光临光临，至于姜大敏去看的原因，是因为他最近愈发地想念马小跳了，而且对于幼年跟马小跳一起玩耍的时光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大概八九岁的时光，也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当时王大爷的头上还没有这么多的白发，提速街的牌楼也还没有掉漆，姜大敏家还养着那只叫做小蹄的中华田园犬。不过那是个夏日的傍晚了，马小跳跟姜大敏说：“你知道什么是火烧云么？”姜大敏一脸的糊涂，他只听说过白云，乌云，并不知道什么是火烧云，“火烧云”这个名字让他顿时心生向往，当然还有惯有的认为马小跳很博学的想法。马小跳说，那就是红色的云彩，但是那种美并不好描述。

马小跳说，提速街上有一处三层小楼，那是突然屯对不法分子进行裁决的地方，是突然屯里最高的建筑了，但是突然屯人口较少，邻里和睦，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最近的一次使用记录还是因为踏实街上的谢允然家楼上种的南瓜长到了隔壁许玲玲家的房顶上，谢允然懒得下楼去找梯子，便从房顶上企图跨过去以便整理南瓜藤的时候不慎摔跤，差点儿骨折，许玲玲生气谢允然的不告知，她在公堂上表示，如果要是谢允然提前告知她这个情况，并不需要谢允然动手，她会帮助谢允然拿来梯子，就不会导致摔伤了。谢允然觉得自己堂堂一名七尺男儿，居然要一个小姑娘的帮忙才得以打理南瓜，就觉得很没有面子，他表示，即便是自己摔伤了也仅仅需要自己负责。屯长在堂上听到他们说的情况觉得十分地头疼，不管谁都有自己的道理。后来，屯长判谢允然和许玲玲合作照料谢允然家里南瓜一年。一年后，他们俩干脆结了婚，在踏实街上开张了自己的南瓜铺，贩卖南瓜粥、南瓜羹、南瓜煲、南瓜饼等十分诱人的甜点。——这些也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二人已经双双西去，他们的儿子正在努力地将手艺传给自己的十几岁的孩子。话说回来这个当做公堂的小楼，如今已经启用多年，屯长在旁边办公，屯民们可以自由出入，俨然变成了一座公堂博物馆。小楼的旁边长着一颗茂密的枣树，沿着枣树很容易攀爬到小楼的楼顶。于是，马小跳当晚撺掇姜大敏和他一起爬到房顶去看看火烧云。

姜大敏的好奇心被马小跳燃起，爽快地答应了马小跳的要求。于是二人，以及姜大敏家的小蹄一起，一同在傍晚赶往提速街。二人和小蹄一起并不费力地爬到了房顶，除了中途有一次姜大敏的鞋差点儿掉了以外，一切很是顺利。

姜大敏因为即将要看到的奇观而激动不已，在屋顶上给马小跳将鬼故事，话说原来，有一只绿毛鬼，它的全身长满了绿色的长毛，手上也是毛绒绒地绿色……这时，马小跳突然一脸惊恐地盯着姜大敏的背后，半晌，尖声叫道：“啊啊啊绿毛鬼!!!”姜大敏没有料到真的会有人看到这只绿毛鬼，都来不及想是不是自己讲故事把它召唤了出来，回头一看，脚下却也连着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这时候马小跳指着姜大敏肚子都快笑疼了，变笑还边说，大敏你以后自己害怕的时候还是不要给别人讲鬼故事了哈哈哈哈！姜大敏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也就顺势在房顶上边滚边笑了起来。这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准备落山，马小跳看着西方顺手一指说：“看！火烧云！”

这是一片怎样的云啊！自上到下悉数分层，却也有着太阳四散开来。你并不能够一眼看到太阳的形状，它就那样自然地勾芡在云层里。最上层的云泛着金色耀眼的光芒，那光芒仿佛蕴藏了无数的金色宝藏，却并不甘于掩埋着自己，拼命地从云缝里挤出来，宣告着自己的华贵。下面一层的橙黄色低调地衬托着那层金边，它并不刻意地展示自己的风韵，却像是柔媚的南方女人，存在得那样舒服。很容易看清的，是环绕在太阳四周的云的形状，像是无数条流转的小鱼，首尾相接，穿梭在太阳的旁边。稍远处则是红彤彤的大片薄云，让人觉得是铁扇公主在努力扇动自己的扇子，企图将火焰山的壮丽景象传达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姜大敏看呆了，心里不住地赞叹，却不知道该在言语上如何表达，慢慢地，金色光芒越来越少，红色云彩连成一片，太阳渐渐落下之后，天空努力地恢复成蓝色。

这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小蹄的一声尖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小蹄一路向北狂奔出去。于是他们也追着小蹄下房，向北跑去。只见小蹄的影子越跑越快后来闪进了提速街北边的那个茅厕。两个孩子担心小蹄会不慎掉进茅坑里，于是心急如焚，仿佛跑了一个世纪似的，他们终于跑进了那个茅厕，顺坑寻找，发现小蹄蹲在最内侧的一个茅坑前瑟瑟发抖……姜大敏怜惜地把小蹄抱在身前，同时向那个坑里看去，想找出让小蹄如此害怕的元凶。但见这个茅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长相方正，干干净净。马小跳突然说，问题就出在这个茅坑干干净净上。当时是夏天，每个茅坑都蚊蝇满贯，潮虫横行，但是这个茅坑并没有，这究竟是为什么？后来姜大敏定睛一看，发现这个茅坑不但干净，而且坑底还泛着一块紫莹莹的光。那光呈圆形，并没有四散开来，就像是一块小的反光一样，但周围并没有类似的光源，只能判断是它本身在发光。姜大敏呆立在坑前，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就连马小跳也不知道这是一块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茅坑十分干净，还嵌着紫色圆光。这时候天色已晚，他们于是匆匆赶回家里。

后来一起玩的日子里，他们曾经常常去那个茅厕观察那块紫色光斑。那块光斑时亮时暗，但是却好像越长越大了。

姜大敏回忆着这段日子，他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减少了去提速街的频率，可能是二人在马头关上的小亭子看到了黄河之后吧，就被黄河的美景吸引了——毕竟，小孩子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转移的。

姜大敏的上衣已经被汗浸湿了，而他的额头上的汗，也不停地往下流。已经接近王大爷家，只要过了王大爷家院子里的牵牛花墙，就能到那个茅厕啦。路牵牛花墙的时候，他发现牵牛花一年开的比一年艳丽，有粉红色、紫色还有白色的牵牛花，娇艳欲滴。不过他也没心情欣赏牵牛花，一溜烟跑进了茅厕。

那个茅坑还是静静地呆在它本来存在的地方，像是没什么不同。但是姜大敏发现，那个紫色的光斑已经长得很大了，延伸到两侧的坑壁上，已经几乎看不出圆形。姜大敏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于是拿了茅厕里的墩布准备去看看那个紫色究竟是什么物质，为什么越长越大。他拿墩布的把手戳那块紫色的地方，但是却并没有触碰到茅厕壁，墩布把手可以一路戳下去，没有任何阻碍。他一手撑着墙，一手努力把墩布往前递，后来他的手臂几乎都伸进了茅坑里，却还是没有遇到一个底部供他去触碰。姜大敏撑着墙的那只手臂突然软了一下，整个人都差点儿失去了平衡，于是墩布从手里脱离出去，居然掉进了那个紫色光斑里。

姜大敏这才想明白，原来这快紫色，是一个紫色的大洞，而且一定比一个墩布还要深好多，墩布掉进去之后连影子都看不见了。这时候他只有暗自庆幸没有把自己也掉进去。

若干天之后，突然屯里突然贴出了告示，说提速街北端公茅的墩布离奇失踪，于是屯里要拿大家上缴的公共治理费用从胖寡妇那里新买一把墩布，还郑重其事地入了屯账。姜大敏觉得很惭愧，却也只是低头经过那告示，没有说话。其实他从那天起，就一直困惑，那个洞是如何长大的呢？